35.藏红花蜜
这一剂猛药下得十分及时，老军医的精湛医术和丰富经验阅历此刻便救了命。当晚，卫洱面庞的血色便回了许多。
军医捣烂治外伤的草药搁到帘外，由季葵声亲手褪去她衣衫小心翼翼的敷在伤口上。这几日无论是上药还是擦洗身子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生怕旁人伺候得她哪里不舒爽。
卫洱意识还模糊时，听着耳边总有人在对自己说着什么。
那人的嗓音低低极富磁性，说话却异常温柔，让她想起小时候将她揽在怀里说着故事的长莠。自己仿佛病了很久，她不想醒来，她不想睁眼看见长着一张周芙浮脸的苏潋儿，不想承认自己举案齐眉六年的夫君竟从始至终把心搁在当年云芳斋里弹琴的姑娘身上，自己竟痴痴的以为两人心有灵犀。
她想起杭城里的十里藕花，究竟又该如何直面痴心的季葵声，他是金人，是大宋的敌人，也是她和孟昙的敌人。
可为什么她现在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话，眼泪居然忍不住滑落。字字入耳。
他说，漱儿你该知道我多爱霜儿吧，可为了救你，就是剜了我的心头血我也不会皱下眉头的。我现在没了霜儿，我现在，只有你了，你能不能别走了啊。
又是几日。
伤口虽还疼得厉害，仍下不了床，但她已经能斜倚着翻阅几页书卷了。
正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季葵声端了瓷碗进来。也不知是仗都打完了还是如何，他居然可以日日闲在她房中，时不时嬉皮笑脸的逗乐她，也不管她是不是理会他。
闻着味道就知道，季葵声又端了药罐子进来了，卫洱叹了口气扁起了嘴。她从小便喝不下药，有点小病小痛的从来都要整个卫家围着她，捏着鼻子摁住身子才能把苦涩的中药给灌下肚。
她势如破竹的合上书，慵懒的说着乏了乏了便要躺下不愿喝那药。谁知季葵声更快，一个转身把药碗搁下，用手臂垫在她身子底下生生把她揽在半空。
“听话，咱们先把药喝了再睡。”
卫洱见逃不过，便直接撅嘴温驯的撒娇讨饶，“不喝行不行，我好了，一点儿都不疼了真的。”
季葵声瞧她娇俏的模样，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好了，我叫人去深山求的花蜜，给你加在药里就一点都不苦了，等你好了，就带你去看花骑马好不好？”
她没法子，只好张嘴憋气由着他一口一口的喂进来，喝了两口才惊喜的睁眼，这药本来苦涩地让她发呕，加了花蜜，入喉竟也有了一股香甜的后味。
北地虽早已开春，天气还是冷得直跳。没有雪泥在身侧陪着，也不是很吃得惯金人的饮食，她虽身子还没好利索，也急匆匆下床奔去厨房，信手便来了一道佛手酥。
只是这道佛手酥，缺了肃秋里的菊，实在说不上好吃。她尝了几口，手一抖竟掉落在地上，染了不少尘土。
她笑笑，便开始着手做点自己爱吃的甜食，也是当年孟昙喜欢吃的，八宝玫瑰卷，奶白枣宝，白果栗子松，花盏龙眼，一味桃花百合糖渍凉粉和羊脂菠萝冻。
香气才方溢出来，季葵声这个有着狗般灵敏嗅觉的男人便倚在了门边，毫不客气的抓起来放进嘴里，谁知竟被刚出锅的玫瑰卷给烫得眼泪都在打转。
卫洱笑得喘不上气，还故意戏弄着把水杯挡在身后不让他喝。他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像条摇尾乞怜的小巴犬，然后居然还趁她得意洋洋毫无防备之际，飞快出手从她背后捞了杯子过来，虽洒了大半却也一口便闷下肚。
谁料到那竟是还发烫的开水，把季葵声的嘴登时烫得红肿，十分丑陋和滑稽。
她听得季葵声惨叫得厉害，笑得更欢，笑累了才不情愿的拿了干布浸了冷水给他敷敷水泡。
嬉闹了一阵，他握住她的双手，眼神灼灼的看着她，开口道：“孟昙囚在我帐下三日多了，他想见见你。”
沦为阶下囚的孟昙，失了往日的风流儒雅。曾经她跟孟昙同床共枕相拥而眠，到如今，竟是她来牢里探他，站在他最恨的敌人身边。
她一个人走进去，在孟昙身侧的干草堆上坐下。
被关了三日有余，他乌青的胡渣长出来了好多，脸是灰扑扑的沾满污渍，全身是伤痕。
他眼底湿湿的，嗓音也像是隔了几重几重的山水，朦胧的情窦蔓延开来，“漱儿，栀子长很高了吧。我不在的时候母亲还有没有为难你，父亲的坟头是不是长了许多草，我种的那满园子的桃花还开得盛吗？”
卫洱听到这儿，酸涩得很，“你忙着抗金，我们忙着躲避战事，襄州的桃花我不知道还开得盛不盛，我知道的只是我为了糊口到杭州的勾栏里跳舞，给人家洗衣做饭，帮你母亲换债。”
孟昙翻开她的掌心，心疼的用指腹细细磨搓着她手心的粗粝。
“孟昙，我不怪你抛家抗金，也没办法怨你爱上芙浮，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可我是真的恨苏潋儿和她的儿子，你连见都没有见过栀子，却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这个军妓的儿子，你让我怎么告诉我们的女儿，她有个这样的父亲？”
她没再哭了，眼泪都在雪夜里流干了，声泪俱下只剩咄咄逼人。
“是我负了你，我没有一日忘记过你和栀子，苏潋儿，我已经让人端了藏红花给她喝了，她不会再有我的骨血了。你让季葵声放了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卫洱苦笑着又觉得滑稽，心却在滴血，“终究是我看错了你啊，你竟被皮肉之痛吓成这般，蛇蝎心肠到用自己亲骨肉的命来换取自己活下去，我本以为你是个情种，只是错配了我，现在我才看清你不过一介无脑小人罢了。”
说罢便拂袖起身，却被受伤的孟昙死死拽住她的衣裙，还是季葵声进来一脚踹开孟昙，才叫他松开了手，嘴里却还痴痴的叫着漱儿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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