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南逃
自从那日遣散许多婢子以后，韩芜有把府里所有开销都抓在了手里，减半的算有情面了，有些直接就砍掉了。
一段时间下来，婢子家丁少之又少，别说端茶送水跑前跑后的，连衣服都要卫洱和雪泥两个人帮衬着洗。
那片孟昙亲植的桃林，无人打理，树杈横错，杂草丛生，早没有了当年郁葱的模样。
虽说每日每日盼着，金人也时常求和，战争却愈演愈烈，完全看不到鸣金的可能。
她知道这些日子，韩芜有也不容易。打理这么大个宅子，孟家祖籍并不在这里，能依靠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现在战火即将烧到襄州，人人自危。
日子越来越吃紧，韩芜有脾气也越发暴躁，动不动就打骂雪泥，也时常呵斥卫洱。
卫洱从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样的气，能忍时则抱着栀子走开，气不过的时候也顶撞几句，关系闹得比刚嫁进来时还僵。
卫洱也只在夜里思念孟昙的时候，流着泪轻抚刚刚能落地走路的栀子。
没过几个月，街坊里说金人的铁蹄就快踏平襄州的人越来越多，谣传说金人都是毛发旺盛茹毛饮血，到时候襄州必定血流成河。
卫洱不想去听此类瘆人的言语，只是这连着几月的梦境都是襄州城墙上高悬的无数颗血淋淋的头颅。
所以当韩芜有提及南下避难时，卫洱看了一眼咿呀作语的栀子便一口答应。向原先欠债的人家讨债也无果，大部分亲戚朋友也都流离失所，条件还不错的也多翻脸不认人。
柳家和赵家起初也常给以援手，到现今也不再好意思向他们开口。
因此在金人占领汴梁的时候，害怕至极的韩芜有带着卫洱栀子还有雪泥和仅剩的一个家丁冯叔，收拾了金银细软连夜逃往临安。
公元1127年，靖康二年，北宋亡了。宋高宗定都临安，史称南宋。
栀子在逃亡路上数次染上风寒，旧疾新愈又染新病，身子虚得好像个瓷娃娃。卫洱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力给栀子找更好的大夫。
风餐露宿的时候，也会怨恨孟昙，怨恨他一去不回，让自己和女儿吃尽苦头。一路都是难民，有孩子也有老人，战事却没有因为南宋的建立而停歇。
约摸走走停停几个月，卫洱一行才算终于踏进了临安城。
令人诧异的是临安的歌舞升平仿佛不是战火纷繁的宋朝。
冯叔很快找好了落脚的地方，卫洱也算这么些日子第一次得以梳洗打扮自己。
但日子并没有因为南下而好过起来，只是稍微远离了战火，生计仍然堪忧。
人生地不熟的，卫洱无奈在家缝制衣裳绣花做女红给人家洗衣服为生，有时候也出去给人家当当厨娘，千金小姐哪里近过油烟，从小远庖厨惯了，也亏得她聪慧一教就会。
但光靠卫洱一人还是撑不起这个家，韩芜有心不踏实，想到了去赌钱，韩芜有幼时生长在市井，日日混际地痞流氓之流，也颇通地下钱庄赌博之事。
刚开始还赢了几把，后来竟输得精光，只好问人家借高利贷继续赌。当然，这一切她都没有告诉靠做低贱玩意儿挣辛苦钱的儿媳卫洱。
自然纸是包不住火的。
有一日卫洱刚洗完几箩筐的厚重衣服，听着栀子奶声奶气地念着几句诗，外头就闯进来几个彪形大汉，虽没有满脸横肉，倒也凶相毕露。
卫洱不知他们所为何事，惊慌中站起来把栀子护在怀里。
那几个大汉嚷嚷着韩芜有的名字，把家里翻了个遍，值钱的不值钱的都打包带走了。
临走了还放话说，七天以后还交不上银子，就把房子给烧了，搞死韩芜有。
卫洱全程捂着栀子的眼睛，紧握双拳强忍恐惧和气愤。等那些大汉走远了，韩芜有才敢从外头蹑手蹑脚的回来。
卫洱让雪泥带栀子出去买点酱醋，支开了两人，打算好好跟韩芜有谈谈。
韩芜有没等卫洱开口便痛哭流涕，一下一下地拍着大腿，“漱儿啊是娘犯糊涂了，娘没长脑子才会想到去借高利贷啊，可是娘也是为了不让你这么辛苦做活，为了多给咱们栀子买点好吃的，为了我们这个家好啊，漱儿你原谅娘好不好，娘知道错了！”
卫洱的怒气被韩芜有三言两语便消减了大半，她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韩芜有有些粗糙的双手。
“娘你到底欠了多少钱，漱儿我能还定会尽全力。”
韩芜有突然耷拉下眉眼，把手复又从卫洱手心抽出来，默不作声。卫洱内心也知道数目必然不小，她定了定神继续追问，“娘您说，说出来咱们才好一起想办法。”
韩芜有还在哭着， “漱儿，你嫁到我们孟家五年有余，娘扪心自问也确实没有好好尽心待过你，现在又欠了一屁股债要你帮着还，实在是说不过去。”
卫洱鼻子一酸，还是紧握住婆婆的手，“您是孟昙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我的娘亲，这些年我做的也不够好，您别太自责了。”
韩芜有眼睛还湿漉漉的，却莫名有些亮了起来，带着些许商量的语气。
“那娘有句不要脸的话想跟你说说，横街有家勾栏夜夜笙歌，娘知道漱儿跳舞一流，你母亲早前也是舞女出身，那可能挣不少钱。”
她没说下去，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卫洱。
听罢这话卫洱只觉得苦涩不堪，夫君离开快二年，至今没有消息，幼女不足三岁，婆婆竟想让小姐出身的自己去勾栏酒肆做舞女，卖笑为生，真是可笑。
她实在忍不住拂袖而去，不再理会身后韩芜有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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