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情劫难了
卫洱虽生性聪慧，却也在这遮天蔽日的黄沙里吃尽了苦头，竟生生找了一夜也没寻得孟军的驻扎地。
她走到溪边，想捧把水洗洗沾满黑灰的脸。
谁知刚蹲下便从旁边草丛里窜出来一个黑影，她刚想回头便感到脖颈一阵剧痛，便失去了直觉。
醒来的时候脑后还疼着，睁眼看见的却是孟昙的脸。
是记忆里熟悉的俊朗而儒雅，黛色的眉尾有粒细小的痣，鼻梁极挺，不算文弱，也并不凶恶。是新婚那夜的第一眼，她颤抖着手抚上他的面，直到眉尾清浅的痣。
她看见自己的夫君，眼里是漫天的落雪，鼻尖竟红粉的若襄州春风里的桃花。
她听着耳边他的叫唤，“漱儿，苦了你了”，眼泪竟不听使唤的似断了线的珍珠，像是听闻他死讯的那夜未留干的泪此刻全涌了出来。
孟昙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滚烫的泪水落在卫洱脸颊。
“我以为，要到奈何桥才能见到你了，还日日在梦里求你别喝下那碗孟婆汤，等我将栀子养大就随你去。你这负心人，叫我独自一人苦等你三年，是将对我的承诺都抛诸脑后了吧。”
孟昙前胸的衣襟被卫洱的热泪润湿，他松开卫洱泪眼斑驳的看着她。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我从未有一刻忘记，每日都在思念你和栀子，此次中了那季军的毒计，来不及快马加鞭将消息诉与你，是我的不是。漱儿要如何罚我，为夫都受着，绝无任何怨言。”
没舍得多怨他几句，卫洱含泪闭眼吻住了孟昙的唇，湿软的双唇贴得这样紧，缠绵间混杂着咸涩的眼泪，温柔而灼热，是丝绸般的光滑和糯软。
孟昙偏过头，将唇烙在她的头发上，耳根被他轻吐的气息熏得绯红。他伸手缓慢地扯开她轻薄的衣衫前襟，早不再是初夜欢好时的慌乱和探寻，吻痕若桃花点点落在她嫩滑的脸颊，然后褪去彼此的衣衫，在这安静而不会被人打扰的营帐内，缠绵缱绻，几生几世不停歇。
听闻是卫洱身着金人兵甲被孟军探子发现，便带到了孟昙跟前方知这是将军夫人，还因下手太重，被孟昙好生训斥了番。
全军上下都知道了，这是将军宠爱的夫人，都不敢怠慢好生侍奉着。
倒是季军那边，季葵声很快知道了宋伊人把卫洱放了。碍着宋家的面子，他不好对宋伊人发作，只是将关押过卫洱和送饭的全部格杀，眼睛都不眨一下。宋伊人虽知道他心里有气，却仍装作什么也不知般，莺莺燕燕似的在他周身绕着。
夜里风沙更凶，卫洱躲在帐内不敢出去，身上裹着夫君的大貂毛皮衣，帐里还留着片刻温存的气息。
孟昙去别的营帐跟将士详谈军情了，暖炉在帐内烧着，榻边也搁了些可口的果子。过了会帐外竟下起雪来，层层的落雪把营帐都掩了。
她这时忽的来了兴致，挽了帐里孟昙给自己安排的婢女，打了把纸伞莲步轻摇踏在松软的积雪上。
大雪让天色亮了许多，难得风沙不见了踪影，这北地的雪景却是广阔邈远，确是南方不可多见的一景。
多走了几步，卫洱看见有个女子领着个滚圆的孩子玩闹着，她俩互相扔着雪球，笑得很是欢畅。
卫洱玩心大起，便提起裙边蹑手蹑脚走过去。女子看见卫洱走过来，愣着的空档被小儿嬉笑着砸了满头的雪。
她有些恼火的看一眼小儿，然后拎着孩子的衣领走到卫洱面前，淡漠着行了个礼。
“这位，便是将军在南地的夫人吧。战事近三年，夫人终是知道来看看将军了啊。说来妾身还得唤您一声姐姐才在理，瞧妾身生的这个爱玩闹的儿子，想是从小被将军带在身边宠溺坏了，定是比不得姐姐的女儿听话了。”
卫洱的笑僵在脸上，许久未动，脚下的积雪化了冰凉的雪水渗进鞋袜。她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却被那笑眼盈盈的女子呛得说不出话，指甲嵌进掌心却像是切辣椒似的火辣辣的疼。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眉眼间竟有几分神似孟昙。
她想起季葵声说的，夫君帐内的军姬名声甚噪，莫不真是眼前这个妆容清淡眼神淡漠的女子。
苏潋儿极瘦，虽姿色平庸身披素衣却仙气十足。“姐姐不必忧心，这几年我替姐姐照顾将军不能叫无微不至，也算尽了妹妹的全部心血。”
她字字诛心，是个十足聪慧的女子。
“我自己的夫君，从无须他人照料。我不在身边，他若想找几个女子排遣寂寞，在我看来没什么不妥。这孩子倒生得可爱，不知道是否能姓孟。”
卫洱不是逆来顺受的小白兔，从来就知道如何反唇相讥，也信孟昙不会让这军姬的儿子姓孟，同样句句落在了苏潋儿的痛处。
苏潋儿淡漠的眼眸里有星点的亮光，虽眉眼平淡仙气却让人着迷，竟让卫洱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当然不知道孟昙有多疼爱阿霁，也不会知道我第一次进到将军的帐内，他本推脱着不要那些军妓的服侍。但在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亮得好像迸裂的烟花。他让别的军妓都下去，只留了我一人。然后携着我的手，对我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会是我的。’他的眼睛多么深情，这么多日子我都不敢忘。蒙着将军夜夜的恩泽，妾身倒又有幸怀了一胎，打算给我们阿霁添个妹妹。”
她顿了顿，“不过是被老爷硬塞给将军的女人，你觉得自己算得了什么东西？”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孟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脚步很急，旁边侍从为他小心翼翼的撑着伞挡雪。
“谁让你从营帐出来的，我不是说了不让你出来吗？”孟昙厉声斥责着苏潋儿，她却毫无波澜，气质若青天仙子。
这气质模样，竟让卫洱难以将她跟襄州的周芙浮区分开来。
周芙浮，是孟昙当年的情劫，谁知今日还若毒刺一般扎心。
孟昙让手下人带了苏潋儿回自己营帐，亲手为卫洱撑开伞。
“你终还是忘不了周芙浮吗？”
卫洱的声音缥缈，虽是在发问却不看孟昙的脸，也不求他口中的答案。孟昙欲言又止，畏缩而紧张。
她终是毫不疼惜的挥袖甩在他脸上，十指在他脸上烙下红痕。
掌心滚烫，眸光熄灭。
这漫天的雪啊，突然好凉，凉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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