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茜
“啊——”
女人的哀嚎声从枯燥的产房里传出，门口的男人颤了一下，身体慢慢滑下去，他瘫软在产房门口的条椅上，大汗淋漓，疲惫不堪。
“——啊！”
男人受惊，他耸起肩膀，看上去像个蜷缩起四肢的乌龟，更像一头突然被投入场中，与其说是蓄势待发，不如说是近乎疯狂的斗牛。
一只宽大的手掌适时而至，轻轻落在他的后颈上，掌心带着干燥的温暖，轻揉着捏了一下，给他力量，让他不要那么紧张。
齐飒，你要当爸爸了。
齐飒抬起双手捂住自己那张略带风尘，却让人看不出年岁的英俊脸庞。
你即将成为别人的父亲。
“生孩子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走近中年妇女走过来，她穿着订制的套装，看起来干练而得体，新烫的卷发却松松的蓬了一头，这让她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因为发型和这身衣裳完全不搭。
陈辰，她是齐飒的母亲。
她的手中捧着个保温桶，递给被产房里高高低低的哀嚎劳神的齐飒，不满道：“你吃饭。我生你的时候也没这么兴师动众！”
“妈，茜茜她——”
“还不是她没用！”陈辰越发不满，拧着眉心，印堂上出现两道沟壑，眼看着她又要开始念叨，齐飒有些受不了，赶紧接了保温桶，不再多言。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母亲从来没有坏心，不仅没有坏心，母亲她心地很善良，还很热心肠，广场上有很多她的老姐妹，她人缘好得不得了！对他更是好得不得了，别人家是严父慈母，齐家却是严母慈母，他和父亲就是母亲的天，母亲的地，母亲的全世界。
母亲只是……话多，嘴碎一点而已。
可女人不都是这样嘛！
“……结婚三年还下不出个蛋，那还要她干什么……成天供着养着，又不用她抛头露面上班赚钱，还有什么不满的……遇上她可真是放屁砸到脚后跟——倒霉死了！生不出来她怎么也不早说……”
“妈——”
“别喊我！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当年非要跟她结婚，她的条件跟咱家、跟你差了十万八千里，长相、家世没一样占得上边儿，我开始还觉得她看起来还算健壮，屋里外面能帮把手，没想到什么都得我手把手的教，她还学不好……更没想到她还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根本不会生……”
“妈！我累……”
“好好好，妈不说了。”陈辰一叹，赶紧妥协。她也看出儿子是真的很累，眼底都是心疼。
自己的儿子自己不心疼，还有谁管！
产房里，唐茜挣扎着，高隆的腹部挡住她的视线，她只能看见怪物一样可怖的大肚子，和自己被迫张开的腿。
她从来没想过***腿是这么一言难尽的事情，她越发不懂，为什么电视上那些跳舞的女人们，都可以轻易劈开腿，可以轻松在空中跃出美丽的弧线。
“抬腰，产妇把腰抬起来，让孩子出来……”
这要怎么抬？
唐茜的脸上除了汗水就是泪水，她不知所措，惶恐的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穿着浅蓝色消毒服的人，是护士吗？
她看不清楚。
帽子、口罩还有眼镜，全副武装的人蹙眉，见产妇没有给出任何配合生产的动作，他不得不腾出双手，探进病人的身下，用铁钳般的双手固定住产妇的腰。
过去，在民间生产活动中，除了产妇和接生婆以外，还有一个不能少的，搂腰的。
作为一名马上就要拿到毕业证书的正经医科大本博八年生，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接老一辈的活计，做个给产妇助力的“搂腰的”！再说了，现在的女人们哪里像过去那么……保守。
“不——”
唐茜却猛的抗拒挣扎起来，可她哪里还有力气挣扎！一口气进去，半晌没有呼出，唐茜大张着嘴，眼睛一番，昏倒在病床上。
这还怎么生？
“师父……”他连忙炸开双手轻摇，惶惶然看向主治，示意自己什么也没做。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扶着产妇的腰，助力而已！
“张不开腿，抬不起腰，还生什么生！剖，申漾去，让外头签字。”主治医生点着手指让他出去准备，嘟囔道：“真不知道怎么进去的。”
陈辰连着点头，嘴上说着不说，可是没一会儿她又盯着产房，越想她越生气，一双薄嘴皮上下颤抖，快得像战场上持续放炮的机关枪哒哒哒的，没完没了的唠叨起来：“这一个个丫头骄矜的，生个孩子还非得到医院来。原来的女人们，生个孩子跟下个蛋一样，在公会的牛棚里，跟着猪崽子一起生，落地就有名字……”
“砰——”
一声巨响，产房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被消毒服裹成粽子，看不出性别的人喊道：“唐茜，唐茜的家属，过来签字。”
原来是个男人。
产房里为什么会有男人？
“……”齐飒掉了手中的保温桶，他吓了一跳，退了一步，迟疑道：“怎……怎么了？”
“情况不太稳定，你们送来的也太晚了！这个这个还有这里，里头等着呢！”
“这……这是什么？”
“准备手术的通知书……”
“手术？”陈辰喊道：“孩子呢？”
“……”申漾打小跟着奶奶走村，那时候乡下还是很传统的，谁都去不起医院，只能按着老规矩来。十里八乡里只要生孩子，大家就找两个人，一个是西塬的接生婆，陈婆，另一个就是他奶奶，搂腰的。搂腰是件技术活，一般人可干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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